2022-12-24 六里庄遗事导出
六里庄遗事
开场白
一个男人死了很久,忽然有一天,他的鬼魂回来了,来见守寡多年的妻子。他不知从哪儿弄了两条鱼,自己提着回来,跟妻子说,我给你带了两条鱼。
卷第一
愿来世你不为蟹,我不为僧。
沈三变说,三姐,大雪还下着,门都出不去,你浪个什么劲?三姐说:没事儿没事儿,它下它的,我浪我的。
最后还是人家那女的主动提醒他:先生,我算卦也不是头一回了,按说,说完了刚才那些,到最后,是不是也得给我编点儿好事儿,给我宽宽心?
慧吟禅师听完之后沉吟半晌,说要不然还是想办法找块舍利来吧,找不到佛祖的舍利高僧的也行,咱们这儿以前圆寂的那些老和尚都烧出来过没有?有一个年长的老僧说都烧了,都没烧出来,就看您的了。慧吟禅师说我估计我也够呛……老僧说您要有这个心我建议您从现在开始注意饮食,多吃点儿矿物质高的玩意儿,实在不行就磨点砖头瓦块儿什么的掺进粥饭里,经年累月下来或许有效果。慧吟禅师说砖头瓦块儿?我直接吞俩铁球好不好?老僧说那当然更好啊!慧吟禅师说好你大爷!
路遇一书生,书生主动跟他攀谈,说阁下就是高不举吧?高不举说,是我,您是哪位?那书生一笑,忽然就变成一条一丈多高的大胖鱼,瞪着大眼问他:你说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吃点儿就得了,知道不?
别人问他怎么这官不当了,他很严肃地回答:哎呀,不行不行,入戏了,入戏了。
法聪说:忘了就不存在?慧吟禅师说: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忘不忘都不存在。
不过,冯有道却不怎么喝酒。据说以前喝,后来不喝了。沈三变问他为什么不喝了,他说现在酒臭了。沈三变说以前酒不臭?冯有道说也臭,但那时候不觉得,那时候蠢。
桃花红,桃叶尖,爷儿仨早起去爬山。爹爹牵着你们兄弟的手,说说笑笑到了山前。说高山,好高的山,一爬爬到了九重天,天上有个灵霄殿,殿后就是蟠桃园,灵霄殿里有美酒,蟠桃园内草木繁,哎呀呀,上山走了二十载,下山走了二十年。上山爹在前边走,下山路上儿在先。叫声我儿慢些走,爹爹我年迈两腿酸。倒不如抛我在山涧,你们兄弟独自转下山。回家就对你的母亲讲,就说是,爹爹在山上做了神仙,夜晚闲卧在老松下,白日里涧边饮清泉,山风吹得忧烦散,每日里只把那山景观,我与那狼虫虎豹为朋友,我共那熊罴獐鹿耍笑玩,有朝一日寿数到,白云深处好长眠……”
卷第二
冯有道说,照我看先得教点儿要紧的,最好是把那些能安身立命的本事先教了。问他具体是什么,他想了想说,一是上树掏鸟,二是下河摸鱼,三是打手铳,四是骂大街。
曹德禄家的三儿子曹从惠九岁那年突然跟家里人说自己不打算长了。爹妈说不打算长了是什么意思?他说意思就是我打算留在九岁了,你们长你们的,我不长了。
黄二十四去长安城里卖油,回到六里庄的时候耳朵就少了一个。村里人见了,问他怎么搞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刚开始挺懊恼,没几天也淡了。
从小没别的爱好,就是任性尚侠,喜欢鲜衣怒马招摇过市,虽然以他的家底,也怒不了几回、鲜不到哪去。
“太行岭上三尺雪,表叔袖中三尺铁,一朝若遇有心人,出门便与妻儿别。”
其实当地保哪来的甲?别说甲了,连制服都不发。根本都不算事业单位编制。
韩孤独他妈一辈子有仨爱好,养鸡、喝酒、骂街。养鸡是为了吃鸡,吃鸡是为了下酒,喝酒是为了骂街,成体系的这都是。
邰氏跟金道士说没事的小金,只要赵大结巴能看见就行。
田野平旷,大道通天,夏有凉风冬有雪,春有百花秋有月的,甚乐
李寡妇刚想说你倒是说说我怎么能照顾好我自己,梦就醒了。
村里人都不大想得起来李有鬼这人。都认识,可似乎都并不太熟。就冲这一点,大家都觉得他这地保当得不错。
沈三变说,这是能记录声音的机器?刘美丽说:不,这叫火锅,底下放点儿木炭,点着了,把水烧开,能煮羊肉、豆腐、白菜什么的,蘸芝麻酱吃可好吃了。
小男孩都快急哭了,一边走一边说没多长时间啊我一直算着呢这才三百多年……
不过那木头眼珠确实不错,范怀德又用了好多年,除了春天雨水一多有时候发芽,跟真的一样。
王坏水他爸还说:妈,我想学反刍。王坏水他奶奶就是不理他。
那个常元庆说,嘿,当然忘得了,我忘得了你就忘得了。
据说,当年他跟郑魁升他妈求亲时是这么说的:姑娘,你今年二十二了,就算长寿,你这一辈子也活过四分之一了。接下来的四分之三,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快乐逍遥、过神仙似的日子?你好好考虑一下。
说来奇怪,王坏水从没打别人嘴里听说过他爸爸常提到的那场饥荒。翻历史书也翻不着,找人打听也没人知道——年轻的没赶上,老的说想不起来。王坏水说你们仔细想想。大家都说算了,想多了没好处。
自学?哈,那不跟没学过一样吗?
石胖子说:“您哥哥也是干这一行的?”袁老头儿说:“嘿,提起我哥,那可有了名了——国师袁天罡,听说过吗?那是我哥。”“您是袁天罡的弟弟?”“没错。”“那您父亲是?”“元始天尊啊!”“那您母亲呢?”“铁扇公主嘛!”
我的痛苦是琳琅满目,我的快乐是锦衣夜行。我的朋友是浮光掠影,我的仇敌是左右开弓。我的生活是买椟还珠,我的命运是黔驴技穷。我的爱情是削足适履,我的理想是叶公好龙……”
又说,多亏有那两个仆人舍命相救,他才能活到现在。孙似邈说,怎么个舍命相救法?何霸子说,唉,烤了一个,生吃了一个。
到此时只觉得腹内空空,尊一声师父在上听我把话明。这一路行来多么辛苦,肚内无食怎么能成?古人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兵马未动粮草要先行。劝师父慢些行来慢些走,我这两腿无力眼冒金星。依我说,咱们快快找一个村庄集镇,讨要些个冷饼或残羹。荤也罢,素也罢,也不论生熟咸淡口重口轻。咱们师徒进些饮食歇歇脚,也不知师父答应不答应……
有些柿子不理解,但也没办法。
卷第三
说到高兴处杨温柔还给大家用嘴学海浪的声音,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有时候哗啦一晚上大家也听不腻。
刘美丽家进过贼。刘美丽睡得实不知道,贼自己在他家转悠了两圈,一点可偷的东西都没找着,含着泪走的。
冯有道说我再问一遍哈,你懂不懂什么叫植物?植物能天天搬家吗?伤着根系怎么办?那人说,植物怎么不能搬家?装盆儿里不行吗?冯有道说去你妈的,你怎么不把你爸装盆儿里?
有一回叶四姑跟石胖子说,石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爱跟你聊天儿吗?石胖子说为什么?叶四姑说因为跟你聊天特别放松。石胖子说为什么?叶四姑说,我跟你说吧,我喜欢的男的大概有三个特征,好看、有才华、有意思,你这人呢,就特别难得——这三样儿你一样儿都不占。
黄二十四说,哦,明白了,你这十八岁是二手的十八岁。周十八说,对,全名叫周二手十八,你以后跟我叫周二手也行。
丁三两他爸活着的时候跟丁三两说过:三两,别跟我似的,一辈子平平庸庸,一事无成。丁三两说:爸,那你说为什么你这辈子会这样?丁三两他爸说:因为得罪人太少。
金道士收到过一封匿名情书,上头只有一句话——“今天特别想成精,好乖乖被你捉住。” 金道士左思右想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写给他的,一度怀疑是家里的水缸,要不就是炕席。是炕席的可能性大,毕竟平时接触多。
那天晚上,他跟妻子对坐灯下用饭吃酒有说有笑,酒酣耳热之际妻子忽然问他:郎君,今晚还杀不杀了?这男人一愣,号啕大哭。妻子看着他,也没言语,只轻叹一声,便化作一阵青烟,散去了。
荀大傻子谁都打,唯独不打弟弟妹妹。荀二郎比荀大傻子小九岁,下头还有个妹妹。荀二郎想起哥哥来,只记得有一次哥哥从别的孩子手里抢了块枣泥饼,坐在树荫底下,一小块儿一小块儿地掰给自己和妹妹吃。他们吃,大哥看着,呵呵地笑,看他们吃得高兴,还忍不住站起来胡乱跳几下。
慧吟禅师的师父当年圆寂前跟慧吟禅师说过,说自己死后不要火化,要全身殓葬。慧吟禅师劝他,师父,别这样,万一能烧出舍利来呢。师父说,去你的吧,我有那么不了解自己?
王坏水问刘美丽你明年有什么计划?刘美丽说明年我打算痛改前非,不再好高骛远,做点脚踏实地的事儿了。王坏水说你要做什么脚踏实地的事?刘美丽说我想做点生意,比如把我前些年研发出来的人参鹿茸酒给生产出来,这个产品已经相当成熟,之所以一直没生产出来只是因为研发的时候一直缺少两样东西。王坏水说哪两样东西?刘美丽说一是人参,二是鹿茸。
大家说,听起来,就是个混子啊,是不是?法聪说,嗯,是混子,不过倒还算是个比较可爱的混子。
其实荀二郎的妹妹后来也常梦见大哥,只是跟谁也没说过。她老梦见大哥追着她,边追边跳,还呵呵地笑,要脱她裙子。
金道士也搞不清这是哪路妖仙,让村里人备了些祭品,摆了个香案,作了回法,说不知您是哪路神仙哪家妖魔,更不知道您平白无故整些这玩意儿是要干什么,不论是仇是冤,还望明示。不一会儿,大冰柱子上显出一个字来:玩。
韦嗣立后来不打猎了,只偶尔在林子里挖点陷阱什么的,运气好的时候,也能逮着一些獐狍野鹿之类。通常都是比较蠢笨的那种才会掉进去,但也有一些,韦嗣立一看就明白:自杀的,遇上事儿了,不想活了。
冯有道说那你费劲修迷宫干嘛,自己把自己关在家里别出来见我不就得了吗?沈三变说:你说得轻巧!不找你聊天?我能忍得住?
慧吟禅师后来给徒弟们解释了:就是要招个胖和尚——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好像哪个寺里都得有个胖和尚才对。没个胖和尚,不太像样,不利于开展工作。徒弟们的反馈是:师父,来咱们这儿之前,我们其实都不瘦。
自刘稀赠纸以来,黄肥三吠,堪比邹吕,魏骨一哭,竟如王舅。三羊既已入周,二冯恰又投鼠,尊嫂经此西去,令姊何不东来?观其大势,犹如二卢争骨——时则亲如徐沈,时则势如马常。其余各人,或韩屠抱饼,或葛驴入江,柴喜丁忧,腰腹兼全,直教人胖胖海海,骆骆陶陶……
胖子一听,一脚就把那卖艺的大食人踹地上了,踹倒还不算完,冲上去一阵乱踩乱踢,边踢边骂:那你不早来!那你不早来! 胖子踩完,抹着眼泪走的。赵大结巴瞧见了。
卷第四
昨夜读书至半醉,今晨醒来还欲读。 先读半斤不大够,又读数两仍不足。 去到店中把书打,正遇隔壁陈五叔。 一闻五叔口中气,便知他也没少读。
祝元鲁说:唉,刘美丽,多谢你。
王三姐的脚特别好看。白软嫩滑。她还特别不爱穿鞋,老光着脚。沈三变问过三姐,是因为脚好看才老光着,还是因为总赤足,脚才好看?王三姐笑,说是因为知道你喜欢,脚才好看。
正想着,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看,是丁燕卿,正笑着、小跑着赶上来,说:爹,我陪陪您。丁九龄就也笑了,说:好,好。
还有一首叫《述怀》——“卖饼赚了万万钱,不改昔日斜眼栾。三餐总是六分饱,夜来仍抱老妻眠。”石胖子说,“仍抱”也太直白了,“仍伴”就够了吧?斜眼栾想了想,斜着眼说:不够。
郑魁升年轻时,有一回屠牛,让牛给吓着了。刘美丽说,怎么吓着了?杨温柔说:下刀之后,那牛不哭不叫,瞅着郑魁升笑。
三姨夫说你这孩子还是幼稚,你以为人家没识破你呢?就你机灵?你得这么想,人家识破你有什么好处?招待你住一个月,花人家自己的钱吗?德服远人、万国来朝,谁看了不高兴?
说:你不知道,起初是我种橘子,后来是橘子种我,人谓“橘仙”,实是橘奴。
王坏水说那倒也行,就是麻烦点儿,比较费时间。死囚们一听就乐了,说你可能还不太了解,咱们这牢房里头什么都缺,就是时间有富余。
王坏水当时就有个感触:这牢啊,坐晚了。早知道在这儿这么有存在感,早就来了。
旁人批评慧吟禅师治寺不严,管理松懈。慧吟禅师说:我不松懈,他往哪里去?
王坏水他奶奶当年豪横极了,半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犯王奶奶者,虽远必诛”。
那小伙子在枯水畔石桥下得着神助的事儿两天就传遍了长安城,袁大师算命的价码因此涨了好几倍。又见到袁大师时,石胖子乖乖趴在地上磕了个头,说这回才知道为什么您是袁大师我是石胖子。袁大师说,嘿,你当算命先生那么好当呢?又说,这天儿啊,确实也太冷了,那风,哎呀,我他妈在桥边儿上等那小子,整蹲了半宿,冻成孙子了都。
拿着去找那卖花糕的,问怎么回事?卖花糕的看了看,一个劲儿道歉:哎呀,对不住,今天太忙了,沙土掺多了,给您换一块儿吧,那几块掺得少。
姜胡子在自家南墙根儿埋了坛酒,过几年去刨,没找着。怀疑自己记错了,在附近多刨了几下,找着了,但确实不在原来那地方。问酒,谁给你换地方了?酒说,没谁,我自己挪的。姜胡子说,为什么?酒说,不为什么,不喜欢原来那地儿。姜胡子说,在哪不一样?你现在这儿也没比那儿好啊。酒说,你是酒我是酒?
韩孤独在旁边噗嗤乐了,跑到后屋,也捧出一老龟来,问孙脆弱:也碰上瘸子了?
卷第五
娘娘也在旁边帮腔:“对。你当吧。你好。”
大家说别胡扯,我们没听错。杨温柔说没听错也没事儿,反正过些年你们就都忘了。大家哄笑,说这哪忘得了。杨温柔笑了,说过个一两百年,等你们都死了,听你们说过这事的人也都死了,也就忘了。
我这样拒绝你你当然怒恼,但这怒恼对你的好处,比我给你讲道理的好处更大。
石胖子写的诗词曲赋,以前拿给冯有道看过,冯有道看了之后赞不绝口,说挺好,都是一流的励志文学。石胖子喜笑颜开,笑了会儿问:咦?怎么是励志文学?冯有道说当然是励志文学,你这玩意儿要是出了版,各地的黄童白叟贩夫走卒买了回去,翻开一读:嚯,就这玩意儿也能出书?这要能出书,那我也成啊!——你听听,多励志!
这件事大家只知道这么多。都舍不得打听。
他说来的时候这儿还不是这样儿,那时候天是黄的,地是紫的,黄紫之间还有一大片黄不黄紫不紫的混沌,后来挺长时间才分开。分开之后就热闹了,有人取火,有人补天,有人造字,有人治水,有人传王位,有人争天下,有人笑,有人哭,直到如今。
杨温柔听了这些问题,也不回答,只是笑。沈三变说你笑什么?杨温柔还不说话。沈三变说我是不是说太多了,你没听明白我问的是什么?杨温柔说,不是,是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你自己想想,你这些问题,其实就是一个问题。沈三变想了想,说,我知道了,那我就问那一个问题吧,答案是什么?杨温柔说,还需要我回答吗?沈三变又想了想,笑了,说,得,不用了。杨温柔说,满意吗?沈三变说,嗯,非常满意。
只有杨温柔喜欢那张龇牙咧嘴的孔圣人像,问他为什么?他说像,孔子本人就这样儿,他见过。大家说怎么会这样?老有人踩孔子脚?杨温柔说不,可能是他自个儿老踩自个儿脚,有时候还不光踩,还给自己使绊儿,反正特别舍得糟蹋自个儿。又说,唉,要不怎么是圣人呢?
袁大师说他们家乡有个奇特之处:没有冬天。春而夏,夏而秋,秋天之后又是夏天,夏天之后又是春天。一年两回夏天。据说以前也不这样,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给改了。
刘遥远说,都死了,你天天这么念叨他们,自己心里不难受啊?小宫女说,刘叔,还是念叨念叨好,不老念叨着,我怕我把他们忘了。
杨温柔老劝人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吧,活着就有可能。”韩孤独说,你都活了那么多年了,还没活够?杨温柔说够是够了,但这玩意儿不在够不够,够了也得接着活,也有些年,我觉得活够了,不想接着活了,但又活了些年才发现那么想不对,不是没“活够”的问题,是“够”这个事儿对于“活”根本就不适用。
圈养的就是鹤,散养的就多少有点仙样儿了。
这次回来附体,魏七郎什么都没干,就大半夜的站在村子里喊了好几声“卖豆腐嘞!卖豆腐嘞!”是附在姜胡子身上喊的,但那腔调、尾音儿,跟当年二十一岁的魏七郎一模一样。喊完还乐了几声,说:哎呀,过瘾!过瘾!
冯有道家里种了几盆花,也没什么名花奇株,都是寻常草木。有一年冬天,其中的一盆死了,冯有道把那盆花搬到屋子里,他自己搬个小板凳坐在花盆边,瞧着那花,劝花复活。劝了好几天,该讲的道理都讲了。一开始讲的是“冬天来了又不是你的错”、“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死了的”、“我觉得咱俩的关系还可以抢救一下”之类,后来已经讲到了“植物的最高境界是植物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一种必然因为有米笨媳妇也会做”、“差不多就得了你没发现吗这可真是一场不堪入目的比拼啊”什么的。反正是嘴皮子差点儿没磨破,那花也没活。冯有道后来想,可能是因为花的文化水平不高,很多话没听明白,以后再有这种情况可以讲得再通俗点儿。
那新家大门的门框上头,吕氏已经又吊上了。
忽听得那一旁闹声儿喧,也不知是何人来到近前。常言道凤凰只占梧桐树,龙游大海虎在深山。劳碌人常在那田间地垄,富贵人常在那酒肆勾栏,江湖人常在那荒村野店,文墨人常在那柳下花前。也不知,您老是哪一路的英雄客,家乡住处又在哪一边?您老或是文来或是武,或是女来或是男,或是为官或是为宦,您或是行商狩猎种庄田,您或是学佛修法去把经念,您或是参禅悟道要做神仙,恕我这耳目不明难以分辨,请把您的尊姓高名对我言……
唐瞎子这师兄名叫祁无虑。唐瞎子叫唐无忧。都是他们师父给起的。
有一年腊月,刘美丽竟在家里发现一只蚊子。刘美丽不知为何特别喜欢这蚊子,爱如珍宝,呵护备至,天天撸起袖子露着胳膊喂它,养了挺长时间。
师父说这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想啊,有了这个法号我从出家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著名和尚”了你说逗不逗?师父说这不胡闹吗你还有别的方案没?他说有啊有啊还有一个方案是法号“方丈”,跟我叫“方丈和尚”,你看行不行?师父愣了一下又思考了几分钟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著名”吧。
小孩就哭了,说我不管,我再挨他们欺负,让他们打死我,我也要先让你帮我打他们一顿,我不管了,你快点。
杨温柔跟王坏水说,魏晋年间,人的死法跟现在都不一样,不是病死老死,而是自己想死就死,一旦有了想死的念头,人的体重就会慢慢变轻,并不是变瘦或变小,只是变轻。
有不少老太太都相信了这种说法,六里庄的老高太太也信过,但刚吃了半个月素就因为一碗羊汤破了戒,后来一直引以为憾。
后来刘美丽每次看见那秤砣都想起这一幕来。想起已经相继不在的奶奶和爸爸。有时候也觉得真是荒谬——反倒是那秤砣一直还在着。
沈三变问过王三姐,三姐,你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高兴?三姐说,高兴多好啊。沈三变说,我也知道高兴好,我高兴不起来。三姐说,高兴不起来也得高兴,得赶紧高兴,趁着能高兴,多高兴一点儿是一点儿。
卷第六
王三姐跟好多人睡过觉。沈三变问过三姐,三姐,你为什么跟那么多人睡觉?三姐说,因为他们好。沈三变说,好就非得睡觉?三姐说,不睡不知道他们是真好还是假好。沈三变说,是说睡得好不好?三姐说,不是,是睡过之后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 沈三变说,什么意思?三姐说,人都这样,一睡完就真了,不睡不行。不睡,你跟他们之间就总是隔靴搔痒,那个靴子得脱下来,脱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沈三变说,只有睡觉这么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脱这靴子?三姐说,可能以后会有,或者别人有,现在,我不知道。而且,这办法有什么不好吗?
孩子还哭得跟泪人一样,边哭边说:我俩上河边看水,我哥掉河里,让水给冲走了。
孙大人那年六十八岁,听了同僚的话,不免有些动心,出发前跟妻眷儿女们把后事都交待清楚了,启程时又吩咐从人,说老爷我专爱吃各种腥膻生冷,咱们这一路一定要胡吃海塞,百无禁忌。 历二载,全身而返,甚憾。
皇上又回话,说这是什么话?让你秉公办理,就得秉公办理。孙德龙又写折子,说皇上您是不知道您这侄子身上有多少事儿,要真秉公办理,得灭九族。 当天晚上,让孙德龙去契丹的圣旨就送来了。
不过不知怎么回事,龟画得越多,他爷爷就越瘦越老,那七八天下来,就枯瘦不堪,最后吐血而死了。而且,奇的是,吐出来的血里都还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小龟。那几只小龟也让饥民们一块儿给嚼了
万邦济济多如云,唯有大唐冠群伦,大唐当数长安好,你比长安胜三分。
禅师说:香火好的时候能有什么故事?好故事都出在香火不好的时候儿。我师父跟我说过,他当年就是因为以前在的那寺里香火太好才上咱们这儿来的。
刘美丽问妈说妈咱家是不是没钱点不起油灯?爸在旁边答话说当然不是,不点灯是因为咱家喜欢这样,我跟你妈都喜欢让屋子里暗一点黑一点。刘美丽又问爸那你们为什么喜欢屋子里暗一点黑一点?刘遥远想了想,叹口气说:因为便宜。
幸好村里人都通情达理,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闹不清也可以理解。
杨温柔问他干什么去了。他说,有亲戚给送来一筐桃,他刚才忽然想应该拿几个给杨温柔带回家。杨温柔说:哦,那怎么又空着手出来了?姜胡子说:嘿,翻了半天,一个要烂的也没有。
有一回,高不举瞧见高老太爷在自己家门外的路上撒了几枚铜钱。 高不举说爸你干嘛?高老太爷说我没干嘛。高不举说你怎么没干嘛?没干嘛你那是干嘛呢?高老太爷说嘿嘿我就往地上撒点儿钱。高不举说你往地上撒钱干嘛?高老太爷说一会儿你妈过这儿准能捡着,我让她高兴高兴。
有一年腊月,周如麻跟着师父唐瞎子去给人唱苦曲儿。 那时候周如麻还没瞎,眼瞅着师父刚唱了几句,就有嫩绿的小草苗从冻土里挤挣着钻出来听唐瞎子唱曲,等唐瞎子唱完,又缩回土里去。
那天回六里庄的路上冯有道想,自己早该死了。好玩的人都死了,好玩的东西都死了,好玩的一切都死了,自己又那么老,活着做什么。不过冯有道可能确实是太老了,所以后来这些念头,他又都给忘了。
又走了一会儿,刘美丽说:爸,你别着急,我快长大了。
高老太爷过世后,有一回,高不射瞧见高不举在老高太太家门外的路上撒了几枚铜钱。高不射说哥你干嘛?高不举说我没干嘛。
郑魁升老跟杨温柔说自己从小就热爱文学,熟读三国故事,特别崇拜三国人物。杨温柔问他最崇拜三国里的谁,郑魁升说最让他崇拜的有两个,一个是诸葛亮,一个是孔明。
丁三两叫丁三两是因为他喝酒的习惯——逢酒就喝,喝就三两。据他说,一两是甜,二两是美,三两是爹。甜和美都容易理解,什么叫“爹”?起初大家都理解成这酒喝到三两,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爹了。后来才知道不对。丁三两说,你们不知道,每次喝到三两,我爹就来跟我聊天。说这话那时候丁三两他爹就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喝死的。
生活对我没有爱,我跟生活耍无赖
屁话。他们来批评咱们?我还批评他们呢!有空儿监督,没空儿救济?
屋顶上的和尚和山门外观礼的群众们都跪下了。不知谁先喊了声:佛祖,再见!大家就都喊起来了。有喊“佛祖再见”的,也有喊“佛祖慢走”的,还有喊“佛祖把我带上”的,喊得一点儿都不齐。
多年后,慧吟禅师圆寂,法聪等弟子收拾师父的遗物,发现一个木箱子底下有少半瓶金粉,一套戏装,两根高跷。
六里庄有个王哑巴,王哑巴娶了个媳妇儿,媳妇儿不哑巴,但跟王哑巴一块儿过了几年,慢慢就也哑巴了。都想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可已经哑巴了,问不出来了。问她她就光摆手,笑。
你看我这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年轻有为才高八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内外兼修经天纬地战无不胜光芒万丈的,我就想啊,我今后稍微努努力,肯定就做出一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业成为万世敬仰的伟人了
卷第七
后来大家就开始想辙,装聋打岔是最常用的一招——“高爱卿,刚才放屁的是你吧?好,赐你白绫一幅,自尽去吧!”“皇上您说什么?微臣耳聋未曾听清!”“我让你自尽!”“哦,您让我上任?上哪啊?”“什么上任!是赐死!”“哦?当刺史?刺史也行啊!”“少装糊涂,我命你上吊!”“有病要上报?这您放心,我身体没问题!当几年刺史问题不大!”“你就装聋吧!我也不赐死了,咱直接斩首!”“什么,让我现在就走?好好好,那微臣回家准备准备,这就回去……”说完就真几步退下殿去了,出了殿门,一转身,一路小跑就回家了。
衣服湿了,就摊在岸边的石头上晒干。姐妹三人在河边等着,躺在草地上,光着身子,看天。三姐问,大姐,妈长什么样?二姐说,就长大姐这样。
沈三变想了想,说:要是我说我信了,你信么?石胖子想了想,说:唉,不信。
村里有人种胡荽。 据传说,胡荽这玩意儿,撒种之时必须有人在一旁口吐秽语才能长得好。所以每年播种胡荽时,冯有道都特别受欢迎。家家都延请他前去督导。这也是冯有道的主要收入来源。
王三姐跟沈三变说过好多情话。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王三姐就说过:小沈,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一定用一生一世来报答你,你放心,以后我要是出轨了一定一点儿都不让你知道。
王三姐十二岁那年,发现爸爸老追着大姐在院子里跑,大姐一边跑一边哀求,爸爸别追了,求求你了爸爸你别追我。爸爸不停,喘得要死要活的,脚下也不停。大姐有时候逃出去,但终究还是得回来。三姐问大姐怎么回事,大姐不说话,光哭。刚开始是追大姐,后来又追二姐。但没追几回。因为没追几回,大姐晚上就不跟二姐三姐在一个被窝儿睡了。大姐每回都说,你们先睡。二姐三姐说姐你怎么不睡。大姐说,放心吧,没事,等你们睡了我偷吃好吃的去。二姐三姐说那我们也不睡,我们也吃。大姐就说,快睡吧,骗你们的。二姐三姐那时候还小,看大姐说话的表情,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说:唉,牛车还是牛车,我不是我了。
纠结是什么?纠结就是不纯粹。
原本说的是刻八个字:我与世界不欢而散。
姜胡子想想这事儿,觉得挺怪,但小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好像也没被拿走什么,或者,被拿走的本来就是他不配拥有的东西。
“唉。孤独易破,寂寞难消。”
沈三变一听就急了,找冯有道抱怨:老冯,你说说这些人都什么素质?嗯?你欣赏我艺术,你管我八卦干嘛!冯有道听了,慢悠悠地劝他:你也别生气,小沈,你得想开点儿——你那艺术要值得欣赏,人家管你八卦干嘛?你那艺术有什么可欣赏的?
除夕夜,家家燃爆竹驱鬼,就冯有道家什么也不放,反倒备一桌饭食放在屋内,将房门大开,人站在门外对空而呼:没事没事,都来我家过年!
这个事儿,又过了段时间才打听清楚——库里那些刀枪,大都是战场上捡回来的。七八万当兵的,大都是顾百里家乡那边的,扛着这些刀枪去打仗,没回来几个。
有一回,一个胖妇人来找袁大师算命,袁大师算了算,又瞧了瞧那妇人,说:真是怪了,这位大嫂,照卦上看,你昨日就死了。妇人说,先生别闹,再给好好看看。袁大师就又算了算,说,你看,真是昨天。妇人就掉下眼泪来,说,唉,原来还真是死了。说完唰的一声,就散成一堆粉末,落在地上。再瞧,就瞧不见了。
孙似邈问过他妈,大姨到底穿的什么,有多怪异?他妈说,其实也不过是戴了个帷帽而已。孙似邈说:帷帽?什么样的?妈说:就现在街上女人人手一件的那样的。
你看这春风,是不是让人看了特别想死?
卷第八
吴不利去了趟洛阳,回来的那天一进村就碰上了刘美丽,吴不利热情似火地跟刘美丽打招呼,说:美丽啊,我这一去不少日子啊,你们大伙儿都想我了吧?刘美丽说:那能不想吗?离开你的这些天,我们这些人啊,个顶个儿的,就像离开大森林的墨斗鱼一样! 吴不利说:嗯——哎?离开大森林的墨斗鱼?墨斗鱼要大森林干什么?刘美丽说:对啊,可说呢。
孙德龙孙大人爱在如厕时读书。平日里常跟人说,边拉屎边读书,别有一番趣味。但偶尔也苦恼,问怎么回事,说:有时想读的书太多而屎太少,不够用。
《记一件令人愉快的不愉快的事》。
寨主夫人跟卖盐的跑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山寨,大家纷纷议论——“寨主没事儿吧?”“现在好点了,刚听说这事儿的那两天都乐疯了。”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琴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刘遥远说,要真是我哥,我去替他。
收到信的时候是四月了,雪花在信封里不知为何却一直完好,倒裴秀元他爸手心里的时候才“唰”地一下全化了,雪水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滴答了半天,他爸愣在那,也不知道该不该擦擦。
师父当年给慧吟禅师说过,慧吟,你有恶根,但也有慧根。你那慧根都是打恶根里长出来的。慧吟说嘿嘿,师父,还是您眼力好,我那叫恶之花。
不过,移送骨殖的途中,邹行淹他奶奶坐在牛车上哭了一路。
上联是:样貌出奇,不免一番扭捏造作,难为诸君识得破;下联写:情形照旧,全靠几招摆布描摹,幸而阁下看不清。
忽而跑跳腾挪,忽而蹑足潜踪,忽而阔论高谈,忽而沉吟踱步,忽而醉卧书斋,忽而扬鞭跃马,忽而金榜得中,忽而洞房花烛,忽而骨肉团聚,忽而死别生离,忽而惊惧无状,忽而满腹愁思,忽而纵情谈笑,忽而饮泣痛哭……
不行,我这玩意儿不值那么多钱,不必多破费。
杨温柔问老头儿:你家这是怎么了,怎么全家一块儿上吊?老头儿的回答是:兄弟,这事儿要是能跟你说,我就不用带着老妻幼女吊死在这儿了。
卷第九
郑魁升问韩孤独,你怎么叫韩孤独?韩孤独说,孤独好。郑魁升说,怎么好?韩孤独说,你不知道,孤独的时候我还没那么讨厌我。
也有别人问过法聪,你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喜欢当和尚?法聪的回答不一样。法聪说,我不是喜欢当和尚,我是不喜欢不当和尚。人家问什么意思?法聪说,就好像说,我不是喜欢普济禅寺,我是不喜欢人间。
吴不利给沈三变分析过这事儿,他说男女关系分好几种,有走心的、有走裆的,你不能太偏激,因为发现了走心的就抹杀走裆的正当性。沈三变说,那哪个更高级?吴不利说你看,你又偏激了。
姜胡子说:我听人说,登临须弥山,极目远望,则前世境况、来生情形,皆一一可见,是真的吗?慧吟禅师说:我听人说,当了皇上,每天早午晚三顿饭,酱豆腐都不限量随便吃,是真的吗?
金道士跟大家聊起捉鬼擒妖的经验,刘美丽跟他说起,当年还住长安城里的时候,有家邻居,三个儿子全都幼年夭亡,但死后全都化作恶鬼,经常回来找亲戚邻居的麻烦,大家皆苦不堪言。 金道士说,那些亲戚邻居怎么看这件事?刘美丽回忆了一下说:都挺羡慕。
师父说:你不知道,离了寺的徒弟,才是徒弟。
董良材深夜如厕,遇见一鬼。这鬼身高丈余,色黑,脸大,眼凸,发赤,鼻五孔,耳带尖儿,当时正在厕所里系裤腰带。董良材见他一愣,上下端详了一下,自言自语说:怪不得都说鬼丑,原来果真如此。鬼听完愣了一下,哭着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
后来听说,那老太太叫倪爱爱。
孙似邈说你自己不觉得每天早晨带大家唱歌儿这事儿特别傻吗?曹掌柜说当然知道啊。孙似邈说知道傻还唱?曹掌柜说对啊,知道傻,所以才唱。孙似邈说为什么呢?曹掌柜说,为把你这种不愿意乖乖站那儿唱大傻歌的人筛走呗。
杨温柔一巴掌过去,就把他抽醒了:你打什么呼噜?大家都听着呢,就你睡?你以为就你困?你以为就你不爱听?
慧吟禅师当年问过自己的师父,修行到底是修什么?师父说,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有无缘无故的恨。你得练。把那些无缘无故的恨先练没了,再把那些无缘无故的爱也练没了。慧吟说,师父,那我就把自己也练没了。师父说:对,练没了也没什么可怕。怕把自己练没了,就是因为爱自己,爱自己就是最大的无缘无故的爱。
村里人听说此事,人皆奇之,观者如堵,每天快到半夜了就穿上衣服往王坏水家来,等到三更时分听这鸟准时叫上三声,再心满意足地出门而去。半个月后,王坏水把知更鸟给掐死了。
据传,当年袁大师给人算命,但从不看相。有人拿着银子主动来求看相,他也不给看。石胖子问过袁大师,怎么不给看相?袁大师说,我不会。石胖子说,我都会,你不会?袁大师说,你那不叫会。石胖子说,那叫什么?袁大师说,叫不要脸。
我哄他?你以为每次是谁让我先来的?
老猿一见就哭了,说操他妈的,这么多年了,就你还想着我。 又问禹呢,还在吗?杨温柔说早死了。你要不要随我走?老猿说操他妈的,要是早几千年走还行,现在了我还走个鸡巴,什么都变了,我能去哪?
卷第十
舅姥姥说,二十多岁那时候上吊算烈女啊,没准能上家谱、上县志,运气好了还能混上个牌坊什么的。李寡妇说,那玩意儿有什么用?舅姥姥说,没什么用,可多守三十年寡有什么用?再说了,我了解我这人,我哪守得住?又说,你呢?你了解你自己吗?
李寡妇后来琢磨了一下舅姥姥说的话。以前她以为上吊的都是烈女呢,听舅姥姥的话才明白,也有因为知道自己当不了烈女才去上吊的。那这种上吊的算不算烈女呢?
哭什么都一样,凡是哭的,都一样。
也有人尝试回答了这个问题:可能,把佛留给胡大刀他们,比较有意义。
王三姐跟沈三变说,小沈,我跟你实话说吧,我以前犯了个错误。沈三变说,什么错误?王三姐说,那时候我错以为我没那么喜欢你。
清明时节柳依依,我和我爹把球踢,村畔山前人不少,拔河的拔河,斗鸡的斗鸡。
但坊中的姑娘们提起这事儿来,都说那半张黑脸,不知是这姑娘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在长安城算命那几年,石胖子最好的朋友是袁大师,但袁大师却常跟人说自己最好的朋友是推车卖蒸饼的邹骆驼。石胖子多少有点不高兴,有一次跟袁大师一起蹲在街角避雨时说起过这事儿。袁大师乐了,等雨停了,专门带他去找了一次邹骆驼,说邹骆驼,你最好的朋友是谁?邹骆驼说,我最好的朋友?开茶肆的常老六啊。袁大师转头跟石胖子说你听见了吗?石胖子说,听见了。邹骆驼说,怎么了?袁大师说没怎么,我度度他。
多少故事无人听,多少英雄不留名,多少情怀有谁懂,多少群众没吭声啊……好了,以上所说,就是我爷爷年轻时的一段旧事了。
卷第十一
皇上后来跟卢大人提过这事儿,他说:老卢你瞧,养几个奸臣有什么不好?
沈三变就盯着那扇推开的破窗户,窗户外能看见半截土墙头、土墙头上的荒草、草里的蛐蛐儿,再往外看就是远远的黑漆漆的夜空、夜空上悬着的云,以及比云更远的星星了。沈三变看了会儿,看得满脸是泪。他说老冯,我觉得我没什么遗憾的了。
不过到冬天的时候,那个波斯客商并没有来。后来,沈三变坟上的草都长出来,绿了又黄,黄了又绿,绿了又黄,黄了好多次,绿了好多次,那波斯人也一直没来。
六里庄的村民倒大都不这么想,他们有时候提起这事儿来还会说:哎?沈道长死了几年了?我估摸着那波斯人今年差不多该来了。
内在的斗争都溢出来了”,另一句是“奇怪,什么时候喝过那么多星星”。
刘美丽想过去趟海边,弄几车海水回长安来卖。大家都不太理解:谁买海水干嘛?买海水有什么用?刘美丽不管,说那可是海水啊,谁不想买点儿?好像就李有鬼表示了赞同,说要是真有人给运来了,确实想买点儿。大家问你买海水干嘛?他说,那可是海水啊,谁不想买点儿?
慧吟禅师就乐了,说:我考虑了一下,你说得对,很有见地
基层干部,贪污二百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二百贯以上者,罚劳役三年。中层干部,贪污两千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两千贯以上者,罚充军三千里。高层干部,贪污两万贯以下者勿论,贪污两万贯以上者,罚酒三杯。
金道士说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皇帝找到了长生不老药,就要把皇帝弄死?杨温柔说,废话,以前不弄死皇帝是因为知道皇帝自己会死。
当年叶四姑想混文艺圈,搞点创作什么的。 认识一个老前辈,问人家应该怎么努力,老前辈说:你这样的小姑娘,要在文艺圈取得成功,需要有很多很多的才华。叶四姑想了想说:要是没有呢?老前辈说:没有的话,胸大也行。
金道士说,过路的怎么不好好走路,在这儿唱起来了?女的乐了:谁知道呢,忽然心情不错。金道士说:做鬼这么开心?女的说:一开始也不这样,时间长了才有点感觉,比做人开心多了。
冯有道临死前留下话,一定要葬在一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风水不风水全无所谓。后来于矬子看他的坟特别孤单,就跑去在他坟上种了棵桃树。第二年春天,别的树都抽枝发芽,这树死了。
叶四姑养过一只八哥,八哥会说话,不知道哪儿学的,就一句:我逃啦!把它关在笼子里,它在笼子里喊:我逃啦,我逃啦!把它放出来,它在外头喊:我逃啦,我逃啦! 喊一会儿还自己钻进笼子里去,还在笼子里喊:我逃啦,我逃啦!
要来你就深深地来,来一个爽爽快快。要来你就重重地来,来一个英雄气概。要来你就美美地来,来一个迎风乱摆。要来你就狠狠地来,来一个仇深似海。
问他去哪了他又不说,说是说出来也没人信,后来慢慢就没人问了。
慧吟禅师接过来诗稿,看见头一首叫《劝嫖》。其诗曰:人到老年莫要嫖,保养身子方为高,省下银钱买肉吃,雀儿硬了要忍着。其中“雀儿”二字旁还有小字注解“鸡儿也”。看慧吟禅师读完,孙大人问:禅师,你觉得这首拙作如何?慧吟禅师说:大人,既然落笔就是这等大作,依贫僧看,嫖嫖也好。
上联说:一我又一我,是我不是我。下联说:你若来找我,我也不见我。
老者说也不用太复杂,越漂亮的姑娘家里管得越严,管得越严就越好糊弄,有机会瞧见了就往前凑,就照戏文里那些故事来就行,公子蒙难啊、忠良之后啊、遭人陷害啊什么的,你说什么她们就信什么。顾百里说,要是不信呢?老者说,不信就换一个呗,多试几个,总有成功的。
在这想死的/深夜里,我的灵魂/是多么地/孤寂,就像/涮羊肉发明前/的韭菜花,就像肉包子发明前/的包子屉,就像自行车发明前的/气管子,就像/存储卡发明前的/读卡器……
不瞒你们说,我有时候觉得,我可能还没回来呢。
卷第十二
杨温柔乐了,说:都这样。活得都挺苦。不过啊,幸好。韩孤独说幸好什么?杨温柔说,幸好都是虚构出来的。韩孤独说,什么都是虚构出来的?杨温柔说,都是啊,蚊子、草堆、屎以及你我,都是。韩孤独说什么意思?咱们都是虚构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杨温柔说我怎么知道?我要连这个都不知道我能活这么多年吗我?
杨温柔问沈三变:小沈,你想没想过,你的故事是谁写的?沈三变没听明白,说,嗯?什么谁写的?杨温柔说:你的故事啊,谁写的?沈三变说,什么意思?什么我的故事?杨温柔说:你仔细观察观察,你看啊,刚才咱们这几句话,我每次一说话,后头都有个冒号,你说话,都是逗号,这肯定是有人写的,对不对?沈三变说什么冒号逗号老杨你怎么了你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杨温柔说:哎!你看!连逗号都没有了!沈三变说那是我自己说得太快了,是我自己的语气啊!杨温柔说:算了吧小沈,那真是你自己的语气吗?你真以为那是你自己的语气吗?沉默了会儿,杨温柔突然又冒出一句来:小沈,你说谁能赢?
师父说,就是“一朝无常万事休”的“休”。
奶奶说:去吧。爸就转身,出门去了。脚迈出门又回来,跟奶奶说:妈,我死了。奶奶笑了笑,说:儿啊,我知道。
丁三两他爸临终前给丁三两留下句遗嘱:一定要以貌取人。
丁三两他爸最后选择了绝食疗法。丁三两问他爸为什么选这个,他爸说,这个不麻烦别人。
小伙子一听就乐了,说哥,不是我不选择这样的人生,我的人生里没见过这个选项。
刘美丽老想凑点钱出去走走,游游山泽,观观鱼鸟。沈三变就没兴趣,沈三变说只要有了山泽鱼鸟之心,哪儿都是山泽,哪儿都是鱼鸟。说完觉得自己说得挺好,问冯有道,说老冯你觉得我说得怎么样?冯有道说我不懂,我不用山泽,我也不用鱼鸟,我就是山泽,我就是鱼鸟。然后又说:看,俏皮话谁不会说?
杨温柔说,谁告诉你的?历史都是未来。
我死了,我就变成一阵风,高兴吹会儿就吹会儿,不高兴吹就散了。喜欢谁就轻轻地吹,给他挠痒痒,不喜欢谁就狠狠地吹,迷他眼睛。吹完我就走,喜欢的,不喜欢的,谁也不知道我是风、风是我。